收敛了地上仅存的优币,谷剑秋头也不回,很快消失在漆黑的楼群当中。
他没什么感触,无论是对于失落的巨大财富,还是地上死不瞑目的魏平书。
也许这些逃兵有一些故事在身上,但他没兴趣听。
十五分钟前。
高占林伸出左手,在自己胸前皮肉翻卷的伤口抹了一把,把带血的手指含进嘴里,品味了一会儿才一口啐了出去,歪着脑袋打量眼前的两人。
方才简单试探了几个回合,他连机动甲也没穿,只凭一把震荡刀与两人交锋,吃了点小亏,但看他神色,显然不放在心上。
地上歪七扭八,一地呻吟声,除了几具已经失温的平民尸体,大部分是当街施暴的灵教徒,还留下一口气的基本上是真定出手,至于傅乐梅,因为紧张,他下手反而更重,凤血棍下俨然有了几条人命。
一个脸上涂抹鲜血,皮肤棕红,看上去年纪很大的灵教徒从大楼里走了出来,大声呼喊着土语,把高占林遗落在房间里的加兰德爆弹枪扔给了他。
高占林伸手接住爆弹步枪,翻转漆黑的枪身,把它立在了消防栓边上,似乎并没有动用热武器的打算。
他打着赤脊,随意挥舞了两下手里的震荡刀,看都不看怒目圆睁的少林真定僧,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头发披散,呼吸粗重,双臂止不住颤抖的傅乐梅。
“小美人儿,你也是变异心电?除了老高,我还是第一次见到。嗯,又不太像……还是个武术家?我好久没和武术界的人打交道了,今天就陪你玩玩?”
弓步端棍的傅乐梅不语,只是吃力地眨了眨右眼,因为太阳穴吃了高占林一记踢击的缘故,此刻她的半边视野已经血红一片,一只耳朵也嗡嗡作响,几乎听不清楚高占林的话,真定僧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,左脸上被震荡刀削去一点皮肉,正血流如注。
真是可怕,即便守鹤道长出手,也应付不了他吧。这已经是妥妥的II级天官水准了。
不,不对,方才真定大师才是标准的II级心电强度,至于这个留山羊胡子的匪徒,心电可能已经逼近六十点,一只手要摸到III级天官的门槛了。
自己这条烂木板还真是撞到了一条锯齿鲨啊,要不是有真定大师分担,方才自己可能已经死了吧?
傅乐梅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,但并没有什么惧怕或者后悔的情绪,这一点从她斗志昂扬的心电波动中也可以体现出来。
“我说,你有听我说话么?”
高占林面露不虞,嘴角不由自主向下一瞥,毒液一般粘稠的心电笼罩了两人,但似乎是忌惮什么,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。
傅乐梅眯了眯眼,眼前这个山羊胡子来历不明,他的通用语不太标准,还带着一点南部花国的腔调,但甫一交手,却是正宗的海棠武术刀架,并且刀法之精,可谓是傅乐梅平生仅见,称一句刀法宗师也绝不过分。
那个刀术,绝对错不了……
她尽力缓和自己的语气,出言试探道:“辛酉单刀?”
高占林眉毛一挑,随即大咧咧地承认下来:“啊!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,我是海棠的国立兵击馆出身。”
畜生,开什么玩笑!
傅乐梅脸上爆起两根青筋,身上的杀气更浓了几分。
辛酉刀术是由四百年前抗击海盗,保境安民的名将戚伍祥所创,是国立兵击馆的顶尖绝学之一。戚是彼时的武道大家,也是载入史册的民族英雄,至今海棠本土仍立有他的生祠。
高占林用戚伍祥的刀术胡作非为,这让生来有几分武痴气的傅乐梅出离愤怒,几乎要按捺不住主动出击。
真定僧举起手中满是豁口的戒刀,口颂佛号。
傅乐梅只觉灵台一震,一阵宁静的清凉之意涌上天灵,不由张口吐出一口浊气,顿时冷静了许多。
“多谢大师。”
傅乐梅轻声道。
“小施主剑骨侠心,假以时日必成大器,可眼下这一关,不是你崭露头角的良机,此獠凶险,你还是早谋退路,我来挡住他。”
真定僧面无表情,也不见他嘴唇动作,只是暗地里发了一道传音给傅乐梅。
“那大师你呢?”
“出家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,无非是杀身成仁。”
傅乐梅右眼血红,看上去很是狼狈,此时却慨然一笑,手中的凤血型轻轻点地:“大师有杀身成仁的勇毅,在下也不乏舍生取义的决心,早知道虎口拔牙,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?”
真定僧不再言语,只是沾染血迹的五官柔和了几分。
“大师小心!”
傅乐梅突然凤目圆睁,高占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消失不见,真定脚下与楼群相连的阴影当中突出一截灼热的刀锋,直刺真定下阴,正是辛酉单刀中的影击法。
尽管心电数字是三人中最低的,但傅乐梅却比真定先一步察觉到高占林的动作。
多亏傅乐梅的提醒,真定提前反应旋身飞退,三人再次战作一团。
与此同时,大厅里的人也在焦急地踱步。
“我们和真定签约的保险条例有没有暴恐这一条?这可是他自己跳下去的,这算不算不可抗力?到时候和少林的官司怎么打?”
“梵气杯的主办方呢?他们怎么说?”
猛鹅能源的雇员们唾沫横飞的争辩。
另一边,守鹤面色纠结,脸色忽明忽暗,不知道想些什么。
“道长!我们总不能这么看着罢!”
眼见同自己一样出身的傅乐梅此刻正与少林高僧并肩作战,一时与歹人僵持不下,国术协会的考生们顿时热血沸腾,不少人跃跃欲试,心中守正锄奸的念头再次热切起来。
隔着有百十米,大部分考生听不到方才的对话,见识也不足以明白,方才几分钟的短兵相接到底发生了什么,鹅,只觉得傅师妹和真定僧两个人便能和那持刀匪人周旋老久,自己这些人只要一拥而上,还不是手到擒来?只是要小心流弹……
“都闭上嘴。”
守鹤的声音并不大,但她刻意用上了一点威慑的心电,几名方才还慷慨激昂的考生只觉心脏一窒,顿时哑了火。
“如果你们连我的心电承受不住,就不要想着下去白白送死了。”
守鹤的脸色十分难看,眼下的局面难以收拾,但无论如何,她绝不会允许这些考生在这种级别的暴乱中下场,那会酿成百年以来天官考试规模最大的考生伤亡,这群聒噪的愣头青根本看不清局面。
只是……
守鹤深深看了一眼下面的傅乐梅。
飞扬的发丝遮住了女孩充血的右眼,只露出半张沉静的脸。
她下意识摸了摸背后的热射枪,自己身为斗母宫接引,又是协会的理事,真的要放任这样的武道种子殒命于此么?
铛!铛!铛!
两米多长的刀痕宛如泼墨,胡乱嵌在大理石墙上,即便傅乐梅五官敏锐,仍被这狂风骤雨的攻势下,不慎被锊下一缕的长发。
高占林并非是“满电武备”,手上只有一把占据八个心电的高级震荡刀,这是兵家大忌,他傲慢的过了头。
可即便如此,他也杀得真定和傅乐梅险象环生,几无招架之力。
几天前郑元福的防爆部队突袭傲途枭俱乐部,却被早就埋伏好的高占林等人打得全军覆没,实际上,在确认了只有麦当奴的常规安保部队出现,并没有正规序列军参与后,几乎是高占林一个人出手,不到十分钟就团灭了安保部队几十架防爆骨骼,间接导致了麦当奴城区的警备瘫痪,那时他才是火力全开,现在这点风波,在他看来,只是小打小闹而已。
三人兔起鹘落之间,高占林一脚蹬在真定的小臂上,整个人借力飞退,落在一家熟食商店的霓虹招牌上,他瞥了一眼震荡刀,傅乐梅的一缕黑发正在高温刀锋的焚烧下逐渐消没,高占林脸上勾起轻浮的笑意,徒手挑起这缕正燃烧的头发,伸出猩红的舌头,张口就把头发吞进了肚子,最后还不忘咸湿地看了傅乐梅一眼。
傅乐梅冷哼一声,伸手并拢纷乱的长发,指甲散出一点心电,大卷被烧焦的头发被她徒手切断,被城区的热风一吹便冲天而起。
扬罢头发,她把手上长棍一横,一副毫不示弱的架势。
高占林先是一愣,随即脸上让人恶寒的笑容更浓了几分,但他的笑容很快在一道金赤色的刀光下凝固下来。
闻如是,一时佛在拘夷那竭国,欲灭度时……
真定面庞赤红,沸腾的血气汇在戒刀刀身,结成一条血线,自上而下划过高占林的身体,只见高占林自肩膀斜下直至腰胯,顿时迸出鲜红的血来,似乎是被这一刀一分为二。
少林七十二绝技:阿难破戒刀。
真定面色由红转白,原本强壮的腱子肉干瘪下来,心电急转直下,直至枯竭,方才这一刀,已经耗尽了他的心电。
高占林上身仰倒,几乎要从霓虹招牌上跌落,可随即马靴一蹬,整个人再次站直,上翻的眼白也随即转正,只是面色难看,再不复开始的从容。
他身上那道夸张的伤口肉眼可见的扭动起来,粉色肉芽彼此勾连,居然很快止了血。
“这是什么怪物?”
真定不由失声,他在少林诸卫苦修三十余年,可谓识遍万法,可从未见过这种怪事。
高占林双目赤红,再也没了起初的从容嬉闹,真定的失声疑问似乎刺痛了他,漆黑的震荡刀锋宛如乌云盖顶,要将真定碎一劈两段。
真定轻颂一声佛号,沉下眼皮,此刻他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欠奉,只好闭目等死。
一根镶嵌红色宝珠的充能长棍横在真定面前,勉强荡住高占林的杀气腾腾的刀锋,这次没了真定掩护,傅乐梅只能独自面对高占林,仅仅一刀,凤血便被对方可怖的刀锋震得几乎脱手!
眼下已经是生死存亡的时刻,傅乐梅心无杂念,陷入一种空灵的境地,脑海里回忆起父亲的话来。
“黄帝曰:余闻人有精、气、津、液、血、脉,余意以为一气耳。”
“这里的气,便是当代人所谓的心电了,我现在要传你的这门功夫,名字也是由此而来,其名,周天一气。”
“乐梅,长久以来,我之所以没有把这门压箱底的功夫传给你,倒也不全是因为祖宗戒律,有一大半,是我不愿让你修行这么凶险的功夫,新学中人,把这些个艰难凶险,前途未卜的法门叫做百炼心电,好像这是什么盖世绝学,这实在是门外汉的说法,也容易误人子弟。”
“这实际上是一门千百年来一直未曾完成,压根没有圆满的残缺功法,不错,这就是一门烂尾的功夫。它不仅修行起来十分凶险,更是无比艰难。黄帝传艺至今四千六百余年,至少有十几次大规模的布学,历代祖师们并没有敝帚自珍,反而是把《内经》中的所有学问一字不落公开传播,包括这门周天一气!可时至今日,这门功夫在母星却几乎绝迹。”
“呵呵,你或许会问,既然如此,黄帝传艺应当人人尽知,门徒遍布天下才对,怎么会落到今天这般零落的地步?我告诉你吧,那是因为传艺中的大部分学问,如药理,衣冠,耕种,音律,车舟……如今早就成了人所共知的显学,不必再守着黄帝的牌子了,轩辕黄帝号称人文初祖,是所有何需要几个逞凶斗狠,拉帮结伙的门户来壮声势呢?我们这些号称秉承黄帝传艺的武术家,其实只是抱着一些难以流传的艰涩隐学,在长夜下薪火相传而已,压根没什么了不起的。”
“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丧气话,就是怕你一朝学会个新把式,就以为学了绝世神功,一门心思钻奇弄巧,全扑倒这上面来,最后皓首穷经,落得个两手空空的下场,要么走火入魔……算了,不提也罢。”
“在我看来,世上真正了不起的绝学,就应该是那些人人可以学,人人学来有用,能够造福万民的显学,我生平的心愿,也是能够琢磨出一点能流传开来的显学功夫,如此才不负黄帝传艺的名头!可惜啊,这样了不起的愿望,实在不是我这样的微末人物可以染指的。你不要笑,严肃一点!”
“如果你不能秉正一颗中正平和之心,那这门周天一气一早晚会害了你,我眼睁睁看见你多少师叔伯倒在这一关前,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,所以我今天对你说的所有话,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!”
傅乐梅眼中的金色心电轰然炸开,她身上的心电原本除了颜色以外,形态与普通心电没有太大差别,此刻却宛如太阳直射的金色光辉,与寻常心电的曲折电花全然不同。
砰!
震荡刀与凤血甫一接触,皲裂的痕迹当即遍布刀身,崩裂的刀片四散炸开,那太阳一样的金光刺在高占林身上扭动愈合的肉芽上,似阳光消融冰雪,破戒刀法造成的巨大伤口再次崩裂。
吃痛的高占林一记窝心脚踹在傅乐梅的小腹上,自己也忍不住倒退两步。
傅乐梅眼前一黑,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搅成一团,张口喷出一大口血雾,整个人倒飞出去十余米,径直失去了意识。
凤血棍在半空中飞旋了两圈,最后也当啷一声落在地上。
“不是变异心电,差一点把我唬住了。”
高占林企图捂住迸开的伤口,淋漓的鲜血打湿了他的裤子,看上去虽然狼狈,但仍旧煞气十足。
吒!
一股无声的气浪袭向高占林的后脑,高占林下意识转过头,凶戾的心电倒冲回去,阳台上的戒言小和尚五官震荡,纷纷溢出小蛇般的鲜血,一句话也欠奉便倒在了地上。
“自不量力,这种程度的心灵震爆也敢拿来丢人现眼?”
高占林顾不上辨认是谁偷袭自己,刚要迈步往前走,忽然抱头侧翻,一阵蓝色的电热射流已经把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烧蚀成了一小片岩浆。
守鹤双手端着热射步枪,准星对准正冷冷逼视自己的高占林,毫不迟疑地开启连发模式,既然已经出手,她也不再有任何保留。
“先救傅师妹!”
喊话的是顾一秋,他并非空喊口号,几乎是话出口的一瞬间,他便再次翻身越过铁栏,企图下场救人,只是刚迈出两步,只觉眼前一白,再次被阳台架枪的守鹤道长一脚踹了回去。
这位常年保持甜美少女的形象,实际上已经快四十岁的老牌天官忍无可忍,终于不顾形象对这群考生怒吼出声:“都他妈的老实待着,别他妈的再给老娘添乱了!”
与此同时,那些大公司的雇员终于和吵出了结果,至少有二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正牌天官跃下大楼,护在了真定僧的左右。
“大师,虽然合同上没有写明,但你私自越过和平涂鸦的行为,是存在有故意违约的嫌疑,等这件事处理完,猛鹅能源和少林寺的官司有得打了。”
真定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,不知道在否定什么。
眼见局面越发热闹,高占林浑然不惧,单脚提起爆弹步枪,笑嘻嘻地环视四周,似乎全然不把周围的天官当做一回事。
三十一点,二十九点,三十六点……
连四十点心电以上的人都没有么?滞留麦当奴的天官质量还真不是一般的低下啊。
“嗯?这是什么?”
高占林突然脸色一变。
一个浑身笼罩在灰色长袍里,看不出男女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。
“不好意思,再让你这样闹下去,梵气杯大概率就无法举办了,真那样我就伤脑筋了。”
这人的声音沙哑,不似人声,让人无端端响起低频射电干扰的盲音。
高占林周围浮出黑色的半球状力场,正是心灵风暴的前兆,只是风暴还没得及汇聚,施为者的心电便没来由的消弭无形,心灵风暴自然也无以为继。
高占林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,整个人栽倒在地,鲜血无助地自他心口上的血洞蔓延开来,方才还不可一世的他死的悄无声息,在场的人鸦雀无声,都不可置信地望着站在原地的灰袍子。
半天才有人辨认出来。
“你,你是,十七号?”
正是那个在半决赛轮空,直接进入决赛的幸运儿十七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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